玄菟寅虎

【朱白RPS】对手戏

63

 

“那边挺热闹。”

付导从两指厚的剧本里抬头,往白宇脸上一打量,挑挑眉,没戳破年轻人的小心思,“陈导动作快,开始拍了嘛。”他低头看写得密密麻麻的剧本,“放心,”副导演说,“咱们也歇不了多久了。”

白宇想解释不是付导想的那样,张了张嘴又悻悻闭上,有句话怎么说的?解释就是掩饰,掩饰就是不老实——更何况演员和导演心知肚明,确实没说错。

杀青像个魔咒,一天比一天向白宇逼近。他一面日夜不停地煎熬在片场里,觉得实在不是坏事,一面却又隐隐想着,来得慢一些,再慢一些,也许也不是坏事。心事太多,心思太杂,乱七八糟搅弄到一起,心肠都作翻覆,只有在镜头前能收敛起那些多得要溢出的情绪,可惜年轻人的角色到了现下的地步,也省心不了。

“刚才效果不好。”付导和演员讲戏,方才几个人对戏,觉得别扭,都是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的人,何止有成竹,简直是全息立体投影效果,然而一走戏,各个都觉得不对头,白宇一对眉毛要扭起来:“不太对不太对。”他举手做暂停的手势,“咱们要好好理一理。”

每个导演的风格不同,比如陈振拍戏习惯从头到尾给演员把剧本捋顺了,如果有可能——他恨不得自己上去演;付导虽然是陈振一手带出来的,但却不喜欢把戏讲透,总要留些余地,让演员自己揣摩。

“陈厉完全不关心逐北军已经截断了自己的后路,他这时候已经疯了,”李生泽把剧本卷成筒握在手里,“我已经发现这一点了,但是因为对陈厉的忠诚和对天下的责任感,实际上我没有退路了,或者说,整个陈厉集团都没有退路,所以我在气质上,就会表现得比陈厉更疯狂。”

“实际上,”胡波把话接过来,他这会儿已经上了全妆,几十斤的金属甲穿在身上,让原本体型削瘦的年轻人平白壮了好几圈,“陈厉疯狂的气质已经影响到我,但是他又表现得非常理智,所以我很信赖陈厉,所以会更加坚决地执行他的命令。”

白宇觉得戴着假发套的头皮发痒,他不敢挠,只好赶紧转移注意力:“我倒觉得自己一直很冷静。”谈到戏,年轻人顿时忘了痒得难受的脑袋,眼睛都在放光:“因为我清楚目前的局面,其实也清楚,这场战争自己没有胜算。”

“但是这样陈厉的人设会不会前后矛盾?”李生泽问:“陈厉前期是一个很有家国情怀的武将形象,如果他为了一场没有胜算,只为满足自己私欲的战争,他的形象可能啪地一下,”中年演员两只手重重地拍到一起,“崩掉了。”

“不会。”白宇坚持自己的观点,作乱的头皮这下彻底不痒了,“人物本身就是非常立体复杂的,前期和后期有改变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。”

李生泽耸耸肩,“你演,听你的。”他其实是一片好意,担心人物层次太复杂,白宇演起来难度太大,不过既然本人都不在意,李生泽倒是没什么坚持。

付导作为导演,为这场讨论暂时画下顿号,一锤定音:“先走一条,按照现在大家讨论的来,如果效果不好,咱们再研究研究。”

演员们没有异议,导演一退开,早就等在边上的工作人员就扑上去,抓紧开拍前最后的时间检查妆容和服装,摄影和收音再检查了一遍机器,灯光师把几个点走了一遍,发现没问题,给付导发出准备完毕的信号。

忙碌嘈杂的片场忽然一静。各就各位。

“第57集第二场第一镜第一次,Action!”

【厮杀声似乎在某个时刻彻底消失了。

墨漆裋褐的仆役一前一后,端着腾腾热气的木盆,捧着布巾,低头躬腰走进宽大的营帐,安静无声地在陈厉身边跪下,正要伸手为他除去鞋袜,晋王摆手:“放那儿吧。”他吩咐道:“请平章事使同刘将军来。”

侍卫立刻应了声“是”,不过片刻光景,晋王手下一等一得用的文官武将便被请来主帐。

刘奎到得快些,侍卫还在通报,帐内的晋王便已出声:“武盛到了?”

他不敢怠慢,隔着帘子躬身抱拳,瓮声瓮气道:“是臣。”

“进来罢。”

军将掀帘进帐,晋王正慢条斯理地泡脚——看见他进来,神情舒展地一笑:“自己坐。武盛担待些,泡泡脚,也好解乏。”

“这些时日王上多有劳累,”刘奎回身找了马扎坐定,铁甲哗啦作响,摇摇头道:“要臣说,王上便轻省些,等将士们打下山都关便是了。”

晋王笑了笑。一时间牛皮大帐内烛影摇动,三人面色各异,默默无言。】

摄影机停在陈厉——白宇面前。高清镜头距离他如此之近,以至于将那双深棕色眼瞳中所有情绪,眉梢嘴角哪怕最小幅度的改变,甚至包括皱纹的舒展一一记录,然后通过光纤在毫秒之间传送到监视屏上。

导演紧盯着屏幕,期待演员的下一个动作。

【“今日打得不好。”双脚搅动出水声打破沉滞,随意披着件外袍的晋王看着木桶里的脚,低着头似乎自说自话:“勋字营都冲上城头了,后边才慢腾腾在底下整队,这是干什么?等着给城头上的人送菜么?”

话说得轻言细语,听在刘奎的耳朵里,却不啻轰雷。他坐也坐不住,立时起身,沉身躬腰,啪地抱拳谢罪道:“臣无能!”

旁边的丘和也不好再坐,陪着刘奎起身。

晋王抬头,冷冷看着这个手下一等一的大将:“若平日,孤也当看不见了,今时却是甚么光景?!”他踩在水盆里猛地站起来,动作太大,溅了自己一身水:“孤晓得武盛你的心思,不过是觉得前几日杀得尸山血海,爱惜士卒,想要儿郎们缓口气!”

刘奎不敢分辨,低低应了声“是”。

“你糊涂!”晋王眼角抽搐两下,怒极生笑,声音冷得像化不开的坚冰:“慈不掌兵!还要孤教你这个道理么!”

这次说话的却是丘和:“王上。”他踏出一步,面容肃穆,直视晋王,极认真极郑重道:“臣有话要说。”

“说!”

“我军攻城已有四五日,臣是文官,上不得阵,每日筹算写画,于军士伤亡上头,比将军们还熟些。”

“攻城第一日,当时试探,伤亡不重,伤千二百,亡百五;第二日,伤千七百,亡三百;第三日,攻城趋烈,”丘和吸了口气,眼神发暗,声音发沉:“亡二千,伤七百;第四日,亡二千三百,伤五百;第五日——”

丘和一顿,方道:“今日,伤,千一百,亡,三千。”

晋王面色微僵,缓缓坐下,眼中晦暗未明,他向丘和慢慢问道:“便过万人了么?”

丘和俯身一礼:“便过万人。”】

“卡!”

“好!准备下一场!”

结果蹲在桁架上的灯光师站起来在大灯后头遥遥喊话:“付导,灯烧了!”

付导骂了一句,扯起喉咙抓起对讲机吼回去:“马上修!”又补一句:“要多久?”

“怎么着也得一个钟头吧。”灯光师也无奈,“主要是线路板烧了。”他扭头和同事商量几句,再回来对着对讲机:“工作时间太长了啊付哥,机器两边跑连轴开啊。”

这话说得无奈,也确实是事实。剧组赶进度,设备却只有这么多,人还能歇一歇,机器却歇不了,最近几天出毛病的东西格外多。

《燕都风云》的副导演比起导演,论讲道理那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。再说设备坏了,再着急也得等修好。付导叹口气,转身同场务说话:“通知下去,先休息……九十分钟吧。”顺口又嘱咐:“叫后勤送冰镇的饮料上来。”

得知要休息,原本候场的演员们立刻做鸟兽散,解了戏服,讲究些的穿件短袖T恤,不讲究的干脆打赤膊,跟拎啤酒瓶子似地三根手指拎着饮料,三三两两凑一起聊天。白宇和胡波东拉西扯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,就让小师弟找其他人聊:“我有点事,你们先聊着。”

“师哥,你有什么事啊?”胡波直愣愣地问:“叫莫莉去办呗。”有点担心:“不出棚子吧?出棚子叫导演看见不好。”

白宇顿感手痒,很想一巴掌呼在小师弟后脑勺上,可惜对着假发套下不了,也不敢下手。他悻悻地瞪了胡波一眼,“你嚷嚷什么?”这才小声跟他说:“我去A组那边看看。”

“看陈导的戏?”小年轻立马将刚才那份操心扔到九霄云外,立马变脸,笑嘻嘻地同白宇商量:“师哥,咱一起去呗。”

年轻人嘴角抽了抽——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想去看男朋友的戏,只好呵呵假笑两声,阴阳怪气地答应他:“怎么就不担心我出棚子啦?”想想又心有不甘,嫌弃胡波:“不认识路啊?你自己去。”

小年轻不知世事险恶,还不晓得自己被师哥嫌弃,兀自一脸兴高采烈,带着几分小心翼翼:“唉,陈导的戏真是好。”又嫌弃自己:“我怎么就那么笨呢?老挨骂。”

“骂你才对呢。”白宇没忍住善心,斜了师弟一眼,漫不经心地提点他:“他骂你,你两只耳朵就老实听着,好好琢磨,争取第二回别在同一个地方挨骂。”

年轻人身量高且瘦,因造型需要散着头发,宝蓝外袍松松地搭在凸出的肩胛上,他内里只穿了件茶白的细麻中衣,懒得换衣服,就这么披着戏服,踩着搭配的木屐——据说为这双鞋,道具组讨论好几天,后来还是翻了文献查资料,导演才一锤定音,照着博物馆的原件做了一双。白宇刚穿的时候不习惯,走路绷着两条腿一步一蹭,后来穿惯了健步如飞——踢踢踏踏地穿越可以用宽广的拍摄棚。

胡波走在白宇身后,看着师哥步履悠然地穿过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屋,街巷,城关,恍惚以为他闯入了某段历史的碎片,跟在浪荡散漫的贵公子身后,踏入飞檐交错的旧日阴影之中。直到视线余光瞥到高大的桁架和其下短袖短裤打扮的工作人员,他才猛然惊醒,一时间心跳如雷,汗如浆出。

“拍摄时,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事吗?”

“当时快杀青了,有天临时出了点状况,要休息挺长的时间,师哥说去陈导那组看看,我就跟着去嘛,他没换戏服,(‘就直接穿着戏服?’)对,因为师哥穿的是那种棉麻的(衣服)(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),比我们凉快多了。那时候棚子里基本都是古建筑,就婺源那种古村落,特别有感觉,有一段没人嘛,我们就抄近路过去,我走在师哥背后,他披个袍子,踩着木屐,周围相当安静,只有师哥那个啪嗒啪嗒的脚步声,哇,我差点就以为自己可能是穿越回古代去了。”

“我想象了一下,觉得非常美。”

“对,当时师哥和角色已经完全成一体了,日常生活都(是),我们觉得他就是活生生的陈厉。”

——2018年《电影电视月刊》九月刊《<燕都风云>诞生记》摘选

《燕都》是现场收音,对噪音环境要求很高,白宇脚底下这双木屐走路动静大,他怕吵到拍摄,离着还有好长一截路就停下来,让胡波先过去看看:“要是还在拍,你就给我发个消息过来,”年轻人同师弟说:“要拍完了,就直接打电话。”

胡波点点头,一溜烟小跑过去,不多会儿白宇手机响了——他来之前特意找助理把手机要回来——“师哥师哥,上场刚拍完!你赶紧来!”

陈振看见白宇踩着木屐咯哒咯哒过来,眼睛半睁不闭地将年轻人上下打量,微一点头:“不错,秦立侬这衣裳做得好,”夸奖他:“这么穿就对了么,别端着。”又往满脸紧张的胡波身上看:“嗯,你也不错,健身几个月,总算没白花功夫。”然后叫两个演员赶紧去风扇边站一站:“赶紧来吹吹,散散汗,一会儿妆塌了你们周老师看见不得了。”

话说完就不理这两个人,转过去继续同等在边上的演员讲戏:“刚才处理得就还好,”导演指着监视屏上正暂停的画面同唐鹤川说:“谢泽之你还要再怨恨一点,再茫然一点,啊,后头咱们拍,就是更进一层,你得表现得和之前不一样,更有深度。”

唐鹤川脸色有点苦,但还是认认真真点头表示听到了。

陈振又看朱一龙,有心想再挑挑刺,结果死活想不到还有哪儿能挑的。他颇感遗憾地叹口气——边上几个演员听见叹气声浑身都快僵了——“就保持吧,啊,继续保持。”导演鼓励青年:“情绪上处理得再细致些,其他的自己拿捏吧。”

这评价实属非常高了,以至于胡波和唐鹤川看朱一龙的眼神都变了,肃然起敬。

人多,白宇没和朱一龙多说什么,两个人打了个招呼,一个假惺惺说龙哥演得真好,我得好好学习,另一个就马上说还是宇哥演得好,一个比一个正经,假得让周围人无话可说,眼神却黏糊得让人起鸡皮疙瘩,三米之内不敢站人——齁的。

五毒不侵的导演摸着下巴,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晃,忽然朝白宇点名:“你这会儿没事儿吧?”他扭头找助理确认:“付儿是不是说他们那边还有一阵?”

“还有一钟头。”助理利索地回答:“这还是快的。”

“啪”,陈振两手一拍,“行了,你也别白过来。”导演冲白宇抬抬下巴:“要不顺便搭场戏?”

年轻人“啊”地脱口而出,愣了。

“之前就有想法,”陈振兴致勃勃,两只眼睛发亮,一副谁拦都不好使的样子,“这样,一会儿咱们走个戏。”

白宇谨慎地问他:“怎么走?”

“谢涵从殿里出来,然后就看见你了。”导演为两位演员解释:“做梦,懂吧?你们俩马上要面对命运的最后时刻,这个时候谢涵其实也是紧张的,所以他就梦见了陈厉。”他语气微妙,带着些说不出的暧昧:“然后陈厉也看见他。”

“后来呢?”朱一龙忍不住问——这段剧本上没有,明显是导演的即兴发挥。

导演大手一挥:“没有了嘛!”他冲目瞪口呆的青年眨眨眼睛,心安理得:“你就醒了嘛!醒了还有啥!”他指挥两个演员到场景去,毫无负担地说出让他们头皮发麻的句子:“没台词,你们自己演!”

【谢涵从睡梦中惊醒。

临时充作行宫的游击将军府中到处都静悄悄的,平日里那些侍卫巡逻时的靴声橐橐,金属甲叶的碰撞声,文吏抄写时纸笔摩擦声,内侍们的沙沙细语和轻柔的脚步声,全都消失了。

他在做梦。

摄政王一边笃定地想,一边却又不想自梦中醒来。

他自罗汉榻上起身,似乎有什么极具吸引的东西召唤着他,令他心惊肉跳,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,只能像一抹游魂似地,手脚僵硬地向着外廊走去。

然后,谢涵了看见披戴星光,久未见面的陈厉。对方抬头望着夏夜星空,神情平和,散着头发,茶白中单外只穿了件宝蓝外袍,不复当年赳赳武夫的形象。

他低头,看见呆愣的谢涵。

陈厉眼神幽深,他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后,不过是轻轻冲不可置信的谢涵点了点头。

蝉鸣越发热烈。

摄政王终于彻底醒来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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