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菟寅虎

【朱白RPS】对手戏 16

16

 

年轻演员在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醒过来。

已经很晚了,客舱中除了部分亮着微黄舱灯的区域,其余大多昏暗无声。空乘在通道走动,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并不比呼吸大太多。白宇眯了眯眼睛,或者因为缺水的关系,眼睛有点涩,他把临时充当眼罩的帽子戴好,拿手揉了揉,缓过来以后无意识叹口气,轻微的耳鸣提醒他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。三个小时的飞行现在还不到一半,机舱里一片静谧——超过三分之二的乘客都是《燕都》剧组的成员,每个人都刚从赶戏地狱中暂时逃离,一上飞机就睡得昏天暗地,个别过分的家伙甚至旁若无人地扯起了响亮的鼻鼾。

白宇不喜欢戴眼罩,不论多久的飞行都不愿意,偏生神经和胃乃至胸腔都过分纤细,导致他在飞机上从来睡不好——然而演员这个职业注定是空中飞人。助理拿他没办法,他直接拿顶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,把帽舌扯下来遮住脸:“喏,这不就得了?”

舷窗上的遮光罩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替他拉下来,低头一看,深灰色的短绒毛毯拉高到下巴,刚顺着他的动作滑到胸口。在后背一直阴魂不散的燥意又烧起来,背心渗出粘腻的汗水,热燥很快穿透四肢百骸,纯棉内衣上好像生出苍耳一般密密麻麻的小刺,扎得他险些坐立不安。这把无来由的火好像把身体里的水分都烧干了,喉咙眼一阵作痒,他把手拢在嘴边低低咳了一声,旁边带着气音的低哑男声在他边上响起来:“不舒服吗?还是渴了?”

他朝右侧扭头——朱一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,在昏暗的机舱里青年的眼睛仍旧闪着细碎微光,他关切地看着白宇,身体不自觉向他这边偏过来,哪怕光线昏暗,但对方清隽的相貌仍旧极具冲击性,白宇的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,之前并不鲜明的干渴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,他垂下眼帘,睫毛像被清晨微风拂动的芒草微颤,“嗯,渴了。”

年轻人轻声说,有点渴,哥哥。

湿寒的夜风从森林上空呼啸而过,空气中混杂着土腥和草木的味道,将人们习惯的城市钢铁和灰土气息从鼻腔中驱逐得干干净净。借着片场的灯光,人们看见大片的雾气在山谷之间翻滚,从最早的惊叹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也不过几十天光阴。寒气透过鞋底顺着血管一路向上,所经之处,血液,肌肉和神经,仿佛都冻僵了。困倦合着寒冷一同袭来,浑浑沌沌的睡意侵扰着每一个人,然后又被江南冬夜的阴冷赶走。

“嗳,反正也要拍,对吧?咱现在就要个彩头,过不了大家都习惯了,要是过了,指不定其他人也能放松下来,总比咱们冻一晚上好吧?”

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陈振。导演抹了一把脸,长时间高度紧绷的神经和久未休息的身体在大脑皮层拼命拉响警报,尖锐的耳鸣像一把凿子正在试图穿透头颅,疼痛沿着太阳穴至后脑勺踩点。陈振揉着额角烦躁地摆摆手,示意付导先闭嘴——他随手拿了保温杯灌了几口,原本滚热的茶水此刻喝起来就像寡淡无味的凉白开。

“你说的就是屁话。”先骂了付导一句,然后扭头随口冲场记吩咐:“先休息二十分钟,让机器也歇会儿,你跟后勤说一声,送点夜宵来。”他转回来继续同付导说话:“你这说的叫什么话?要个彩头?一条过是随便说的?这给谢涵和陈厉多大的压力?合着你这么一说,跟其他人就不用演似的。那万一过不了呢?他们俩不就被架起来了?退一万步说,他们过了,其他人压力上来了,更过不了,我这不得一样抓瞎?”

演员和工作人员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放松,片场里空气都轻快几分。付导从兜里掏了烟盒,往陈振面前一递,导演看他一眼,半点不见外地伸手抽了两根出来,分他一根,两个老烟枪凑在一起躲在避风的位置吞云吐雾。

付导还是没有放弃说服导演的打算。他把烟夹在手里,好声好气地试图同陈振讲道理:“陈哥,咱们得赶紧拍完是你自己说的,建伟和制片都同意在建水村再留几天,你不同意,说甘肃那边天气不好得赶紧过去,那也行吧,但是咱们整晚上整晚上的干熬也不是办法啊?”

陈振没搭理他,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红亮的烟头看,然后问付导:“咱们今儿晚上预定拍几条?这几天过了多少条?”

“今儿晚上要过四十条。”付导扳着手指头数给他听:“陈厉和谢涵他们俩十五条,陈厉群戏八条,谢涵少点儿,也有个五六条,然后剩下的懿贵妃三条,太子和陈仲之六条,剩下两条群戏。这几天,”他喷出口灰白的烟气,带着点劫后余生的不堪回首恹恹地说,“过了不到一百条。”

“今晚上保底都得过三十条。”陈振把抽剩下的烟嘴丢到临时充当烟灰缸的一次性水杯里,咳嗽一声,“先前耽误的功夫太多了,顶天了能留到二十号,但是那会儿甘肃那边儿野外早就不是人呆的地方,”导演叹口气,“到时候也是大家伙儿一起遭罪。”

“所以我说今晚咱们就顶着谢涵和陈厉拍,”付导拿出保健品推销员忽悠老太太的功力积极给导演洗脑,“他们俩对手戏群戏加起来都快三十条了,咱们就一门心思拍,其他人干脆划拉给B组,那边跟组导演是辉子,诶我说陈哥,你夸人家的时候好话一篓一篓地讲,这会儿又舍不得给人机会啦?”

陈振瞪着付导,勺了他后脑勺一巴掌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!”眉毛却舒展开,神情松动,嘴里还骂:“想一出是一出!今晚就没安排B组的活儿!你上哪儿叫人?!”

“您这是小瞧人。咱们组里随便拎出个都是一拖三的货!”付导知道导演这是默许了的意思,他朝陈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,举起对讲机喊了一嗓子:“B组的睡够没有?!出来干活儿啦!”

“您和许多剧组合作过,我们知道一部好作品当然离不开导演,但是团队也是非常重要的。您对《燕都》剧组有什么印象呢?在拍摄时有没有什么趣事能和大家一起分享?”

“一个好的团队是一部好作品的基础。咱们现在有点太迷信导演,其实更重要的还是说得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。比如《燕都》,我就觉得咱们这个团队是真的特别好,从演员到工作人员,每个人都特别敬业,特别拼命。一个人是出不了作品的,影视作品是团队作品,不是说单有导演啊演员啊你就能做好一部作品。咱们这个剧组特别和谐,演员关系特别好。尤其是朱一龙和白宇(大笑),(谢涵和陈厉?)就是他们,因为在剧中这两人关系很复杂,所以导演要求他们培养默契,他们也确实(关系)特别好,朱一龙去片场看见白宇就拎把椅子坐到他那边去,没事儿干就聊天啊玩游戏。我们都说一龙话特别少,其实不是,他和白宇在一起话就挺多的,特别投缘。”

——2018年,四月十七日播出,《面对面》李振庭专访片段摘选

被场记通知临时分组的时候演员大抵有两种反应——前一种以胡波为首,一脸的逃出生天,以至于付导得专门嘱咐他在陈振面前这种死里逃生的表情收敛一点;另一种则以朱一龙和白宇为代表,基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场记过来通知的时候也仅仅问了几句自己有多少场戏要转B组,末了没事儿人一样该休息休息。

其实白宇心里也怵,他和陈振之前合作过一次,深知导演完美主义者兼重度强迫症和工作狂的尿性,先前的拍摄又极不顺利,他早就濒临爆炸边缘,现下把闲杂人等的戏份丢给B组,摆明了要把拍摄重点放到自己和朱一龙身上。饶是白宇镇定,面上轻描淡写看不出什么异样,心跳已经直奔120去了。白宇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,掌心溽湿一片。

他深呼吸几口气,排除杂念,深冬寒夜的冰冷空气让他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。化妆和服装过来给他补妆,几个人围着他一通收拾,年轻演员由着几双手折腾自己,仰着头平举胳膊,嘴唇翕动无声地默念台词。末了,陈振卷着剧本走过来,目光朝他上下一打量,难得表扬了几句:“不错啊陈厉你这状态调整得还可以,咱们一会儿上二十一集第二场,能行吧?”

“行。”他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字。

“各部门注意,各部门注意,咱们先把戏认真走两遍啊走两遍,机器都开起来。各部门注意,二十一集第二场,打板!”

接下《燕都风云》谢涵的角色之后,朱一龙仔细阅读了原著,认认真真地做了剧本角色分析,然后在主创云集的读本会上,他这样问本剧原著作者兼总编剧王燕回:“谢涵和陈厉是不是有一段感情纠葛?”

金牌编剧大大方方地承认:“对。”然后详细为他们解读:“这两个人关系非常复杂。他们在初期是对手,迅速转为互相提防的队友,但很快就被相互吸引,彼此都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,但在宫变之后,陈家灭族,陈厉远走边城,谢涵夺权,他们之间的感情实质上已经死亡了,但这并不是仇恨,至少不是简单的仇恨。所以陈厉恨你又不恨你,爱你又不爱你。”

白宇在边上插了一句,他很认真地提问:“咱们这么拍能过审?”朱一龙注意到年轻人在谈到这点时并没有什么扭捏或厌恶的情绪,不过发现朱一龙朝他看过来时,白宇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微妙的,类似害羞的神情。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面色坦然地问:“只怕不能过审吧?拍了能播?”

王燕回双手一摊,笑眯眯地对他说:“兄弟情也是感情的一种嘛,年轻人不要太狭隘。”

房间内顿时哄堂大笑。

白宇捏紧了手中的剧本,他从朱一龙身上收回视线,将目光转向手中的剧本,半念半背地说着台词:“若大事底定,七殿下正位,蕴之,你日后有何打算?”

“若如此,我便请放州牧吧。那时候殿下身边不差我一个文学士,自来台阁历于州县,不经庶务如何做宰相?”朱一龙垂下眼帘,“朝堂上浮浮沉沉这些年,我也倦了,现下说什么清流浊流,我倒觉得能做些实务,倒要比煌煌大言来得好。”

“蕴之有宰相器量,早晚是凤凰池中人,不必以俗人为念。”白宇翻了一页,光滑的纸张迅速从他手指间滑过——陈厉抬起头,注视着绯袍银鱼袋的年轻官员,“蕴之腹中有锦绣气象,若为州牧,定能造福一方子民。”

“致刃过誉了。”谢涵笑了笑。风姿清雅的年轻官员突然一撩衣摆坐了下来,他取下官帽放在一旁,跳跃的烛光中五品官员眉眼舒展,瞳中熠熠生光,平日里像是黏在面上的微笑裂了条缝,他抿起嘴唇,笑意从唇角的细纹偷偷泄了出来,“致刃呢?”他笑着问陈厉,“你是做大将军的人,必是要为天子开疆拓土?”

“……化剑作犁,也没甚不好。”陈厉的话混在风中,刚出口便散得干干净净,他怔了怔,谢涵抬头看他,稍稍睁大的眼睛里藏着些许疑惑,军将仿佛掩饰什么一般握拳在唇边咳嗽一声,在谢涵身边跌坐下来,他曲起一条腿,看也不看身边人,豪气地一挥手,朗声道:“自然是复我陈氏家声!先辈追随太祖起于草莽之间,立下汗马功劳,国朝初定又请命自赴北疆,卫君定邦,可惜后人不肖,尽做些蝇营狗苟的营生。若真能如殿下所愿,如你我所愿,我定要以先祖为念,守边为疆,重立我陈氏家名!”

“……当真?”

“这岂是玩笑话?”陈厉自嘲地笑笑,“我十一岁上就被父亲打着磨练的旗号送去九边历练,不过是他不喜我脾性古怪,不喜文事,又与我母亲素来冷淡,我这个嫡长子在父亲眼中,可没有底下几个弟弟金贵。开初给我泽堂叔做亲兵,后来从陪戎副尉做起,陪戎校尉、仁勇副尉、仁勇校尉、宣节副尉、宣节校尉,一刀一枪杀出来,最后总算爬到昭武校尉——积功能升游击将军时,京来忽然来人,之后么,莫名其妙地升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。”他的语气里殊不见喜色,索然无味地道:“人人都说我是将门虎子,可惜他们却不晓得,我那个本兵父亲,最瞧不上舞枪弄棒的武人,若不是族中耆老瞧着实在不成样子,担心大人同我这个嫡长疏远,立支子为嗣,弄得嫡庶颠倒,最后便宜小宗,否则这会儿,我该是在九边的。”

陈厉说这番话时不像平日。惯常在他脸上的讥嘲似乎消散在了夜色之中,深重的自嘲与淡淡的无奈第一次出现在年轻军将向来冷漠的脸上。他将往日经历轻描淡写,那些浴血搏命的泛黄时光似乎已全然忘却,淡淡道来如写旁人。

谢涵的脸隐在暗处,“别说你是世家门阀的嫡长公子,便是寻常人家,这番资历也很难得了。京中勋爵贵戚家如你这般大的儿郎多是走马章台眠花宿柳的人物,本兵不管如何想,你有现下这般作为成就,本兵功不可没。”

“算啦,说这么作什么?”陈厉硬生生扯开话题,他从不曾想过会同人说这些,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更会和谢涵谈起。他心绪翻涌,一时不防,昨日的谢涵,今日的谢涵,明日的谢涵齐齐向他涌来,目之所及竟然到处都是谢涵。他看向谢涵,随后在对方清明的视线中狼狈地转开眼睛。

“你竟然是陈家子……造化弄人……”谢涵将苦笑咽下,面上云淡风轻,垂眸把玩一阵腰带上的银鱼袋,若无其事地开口:“日前陛下又下旨训斥东宫,同日又指了翰林学士为太子教导典籍礼仪,太子成人都已快十载,长子都在垂髫,真是好大一个巴掌打在东宫脸上!”

陈厉冷笑道:“这可怪不得旁人!堂堂一国储君,国之副贰,私下里的勾当且不说它,竟然惊扰入宫请安的命妇!险些闹出事来!若不是宫人见机得快,主辱臣妻这样颠倒伦常的事怕就难免!”

“啪!”打板声猛然响起,所有人如梦中忽醒,“很好!”陈振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:“太好了!”他在监视器后头站起来,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个年轻的演员,先前肉眼可见的焦躁不知飞到哪里,导演愈看愈满意,他想起在监视器中所看到的两个人——

“这次咱们就正式来,灯光摄像收音各部门注意,咱们争取一遍过,二十一集第二场第一次,action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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